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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3.纵身天池


  月尊挂好了墙外最后一条红丝带。
  夏鸢就站在他身后,等着去天池。
  替徐白鹭赎罪。
  “今天的月亮真圆。”
  夏鸢看向了他指尖的丝带。一缕红色,如同缭绕的烟,又像翩翩飞舞的蝴蝶,婀娜多姿。
  也不知,上面写的是哪对有情人的名字。
  “我掌管人间情缘已有千年之久,这红丝带,却一直都没有变过。火烧不断,剪也剪不断,真不知缘怎能如此不折,一结下,就散不了,解不开。”
  “两厢情愿便是如此,否则人间何来情比金坚这一说。”
  月尊笑了笑,把丝带递给了夏鸢。
  夏鸢低头一看,丝带上只有烫金二字。
  熔疾。夏鸢的字。
  与此同时,月尊拿下了另一条丝带。那条丝带很干净,但没了光泽。边角有些残破,但看得出来,现在的它,很结实。
  上面写的是徐白鹭的名字。
  “这是你的缘,如果你把你的丝带和徐白鹭的系在一起,也许来生你还能与他相见。”
  “免了。”
  夏鸢不假思索地拒绝了。而就在她话音刚落,那条写着熔疾的丝带也就化成了灰。月尊见状,也没有任何反应。他只是放下徐白鹭的丝带,向着南方走了过去。
  月下桂影斑驳。
  “夏鸢姑娘。”
  “何事。”
  “你真的甘愿为徐白鹭献祭天池?”
  “甘愿。”
  “是为他……?”
  夏鸢敛了敛表情。
  “是为那十五位无端丧命的百姓。与他,无关。”
  “但说到底,他们也与你无关。”
  “我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,甘愿献祭,是因为我能尽我的价值。牺牲我一人,换回十五人的生命,换回四家团圆,值了。”
  “那若是来生你再见徐白鹭……”
  “只愿自此之后永不相见。”
  月尊叹了口气,眼中,也不乏歆羡。
  “随意吧。”
  ……
  天池。
  云雾缭绕,空无一人。空气中弥漫着水汽,石壁之后,泉水坠落掷地有声。一只飞鸟过,羽毛飘落进如镜水面,一阵烟雾起,羽毛上浮,成了干净如初的模样,一尘不染。
  “这和你们南山的天池很像。”
  夏鸢点了点头:
  “若是弟子误入天池怕是要脱一层皮。”
  “这里也一样,不过总归还是好的。”
  “为何?”
  “误入天池,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。”
  夏鸢笑了。
  “那感情好,痛快。”
  “你倒是随性。”
  “总好过生不如死。说吧,我应该怎么做?直接跳下去就可以了吗?”
  “嗯。”
  “跳下去,暮城死去的十五个人就能活过来?”
  “嗯。”
  夏鸢面色坚定。
  “此话当真?”
  “佛安向来不口出诳语。”
  “那好。”
  夏鸢轻提裙角,一步步踏上了玉阶。
  今天的她,一身烈焰长裙。在浓浓雾气中,宛若一捧满怀希望和温度的火。
  “你当真不悔?”
  “不惧,无悔。以一人之身挽十人性命乃医者大功德,我有何后悔?”
  月尊久久伫立。
  “跳吧。”
  夏鸢站在池边,水的热气扑了满脸。她看着清澈的水面,看着自己的倒影,蹲下身碰了碰水面里,自己的脸。
  手指传来一阵剧痛,指尖出了血,指纹也在一点点融化。
  “你们一定要谢谢我啊。”
  然后她跳了下去。没有水花,就像一阵风,毫无痕迹地钻进了水底。
  烈焰,无影无踪。
  ……
  桌上的蘑菇汤冒着热气,张忱翊尝了一口,很清淡,但是很暖和。
  “好喝吗?”
  秀篱一脸期待。
  “嗯,好喝。”
  “太好啦,好喝就好。有个人总说我做的汤没有味道,想想就讨厌,哼。”秀篱托着腮:“哎?可是,我好像想不起是谁了……嘛,也许是梦吧!”
  张忱翊点了点头。
  “嗯,也许是梦吧。”
  秀篱在开心地说着自己的事情,子桑越就和张忱翊静静地着。
  直到秀篱的脚底下出现了一条毒蛇。
  张忱翊眼疾手快,直接把毒蛇用剑挑起,甩了出去。他走出门,却发现不远处有一群人,面色凶恶。
  他们之中,围着一个姑娘。姑娘的眼睛是浓郁的金黄色,身后缭绕着淡紫色的烟。
  两人一眼就看了出来,那是一只蛇妖。
  “臭娘们,杀了我兄弟还想跑?”
  两人快步上前,发现是一群流氓地痞。中间地姑娘一身雪青色长裙,手中有点暗器,脚下,一片蛇群簇拥。
  “人渣,该死。”
  一个人使了使眼色,示意身后的人跟着他上:
  “说我兄弟人渣?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,还不知天高地厚了?兄弟们,上!今儿就给这娘们点颜色看看!”
  一挥手,身后的人便蜂拥而上。姑娘看起来不像能打的样子,周身的暗器也快没有了,唯一有杀伤力的也就是脚下的蛇群。也许她一开始并未打算杀了那群流氓,只是想给他们一些威慑,可如今这样,她似乎不得不开杀戒。她打了个呼哨,蛇便吐着信子朝着那些人去了。
  但那些人也是山野村夫,见的蛇多了,自然也不怕,拿着手里的刀轻轻松松将那些蛇斩断。姑娘一步一步退后,却被一个男人绕到了背后。她一惊,忙想躲闪,一弯腰一侧身躲了过去。
  叮当一声,一块粉红色的桃花玉从她怀里掉了出来。
  她忙想去捡,结果却被男人抢先一步。男人得意地笑着,拿着那块桃花玉,耀武扬威:
  “想要?求我啊,求我我就把这给你。”
  蛇妖被激怒,拿着一把匕首挥了过去,但她说到底还是个女人,又不是很擅长功夫,三下两下便被周围的人制服,按着跪在了地上。
  拿着桃花玉的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,下流至极:
  “不错,是个美人胚子,兄弟们,带回去一起好好享受享受?怎么,也算是给老三报仇了!”
  “把我的桃花给我!”
  “给你?”
  男人笑了笑,把桃花玉随手扔到了地上,然后踩了下去。桃花玉裂开一道痕,有些稀薄的灵气溢了出来,蛇妖看了,怒目圆睁,周身妖气彻底爆发,直接将那些人震开了。
  “你毁了我的桃花,我要你死!”
  她愤然起身,那些蛇也感觉到她的怒气,再次立起身,一条一条,像一片潮水向着那些人汹涌而去。这回这些蛇可没有上次那么软绵绵的了,它们吐着信子钻进了那些人的裤腿、袖子,顺着爬,肆意咬开那些人的皮肤。有些蛇小,咬开一个口子便顺着钻了进去,在里面留下一滴一滴足以致死的毒液,有的蛇喝了血,瞬间膨大,缠在人的胸口、脖子,直接将他们勒得窒息。
  “混账。”
  蛇妖踩住了摔碎桃花玉的男人,一把焠了毒的匕首恶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。
  众人还在挣扎,子桑越和张忱翊心道不好,飞身上前制住了那蛇妖,封住了她的灵力。那些蛇没了力量源泉,颓颓地退了出来,掉到地上,成了一条条尸体。就算如此,他们还是死了一半多的人,只有几个没有被咬出伤口的人活了下来。
  然后落荒而逃。。
  “臭道士,放开我!”
  蛇妖挣扎,可她打不过子桑越。她想去够那块桃花玉,张忱翊捡起它,拿在手里端详了。蛇妖见张忱翊拿住了玉,以为他要做什么,可张忱翊盯了她一眼,她竟感觉浑身发冷,只有一阵浓烈的压迫感。
  张忱翊顿了顿,然后擦了擦那块桃花玉,把那道裂缝复原了。
  “闷蛋,这玉里不是妖。”
  子桑越听了,放开了蛇妖。蛇妖挣脱,急忙去抢张忱翊手里的玉,张忱翊也不跟她抢,直接给了她。
  “姑娘,说说吧。”
  张忱翊给蛇妖施了束缚,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。
  “说什么?”
  “那些人,这块玉,还有你身上,张泽的味道。”
  张忱翊只是盯了她一眼,便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一切:和烛阴结契之后,张忱翊似乎有什么能力突然被挖掘了出来。即便烛阴已经不在,这份力量还是存在。
  他在蛇妖的身上,闻到了和那片官服碎布一样的香味,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恨。
  “张泽?那是谁!我不认识!”
  “你没必要这么凶,你的玉我都给你了修好了,我还能是坏人?”
  蛇妖听了,似乎觉得有点道理。
  “我不认识张泽。”
  “这样吧,先不管张泽,那群人是怎么回事?”
  蛇妖顿了顿,咬了咬牙。
  “他们就是一群垃圾!你刚才听见他们说什么给老三报仇没有?”
  “听见了。”
  “他们老三是个畜生,玩弄感情,逼的姑娘跳崖!我看不下去,就顺手把他们老三杀了。”
  “你认识那个跳崖的姑娘?”
  “不认识,我就是看不下去。”
  蛇妖愤愤道,张忱翊听了,似乎笑了笑。
  “很好笑?”
  “没,就是觉得妖也有好的,挺有意思。”
  蛇妖白了他一眼:
  “然后他们就来给他们老三报仇。我本来没想杀他们,可是那领头的踩坏了我的桃花,他们就必须死!”
  “这玉里是……”
  张忱翊看得出来,这是一块缚灵石,里面装的应该是对蛇妖很重要的人的魂魄。
  就和风华对子桑越一样。
  “是我的辞蕴,我的桃花,是我最重要的……人。”
  张忱翊愣了愣。
  “她怎么会成了这样?病死?”
  “是刘美意!刘美意设计陷害我们,他要长生不老,就杀了我大哥和辞蕴,抢了内丹!”蛇妖咬了咬牙:“我勉强才留住了辞蕴的一缕残魂,而我大哥……灰飞烟灭魂飞魄散!”
  “我早晚要去兰阳,杀了那狗日的刘美意!”
  张忱翊呆住了。
  刘美意,当朝丞相。
  原来那紫金官服,是刘美意的?
  他不知道,但他现在清楚,刘美意一定和张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  子桑越也忽然明白了,为什么子桑霖嘱托他一定要先去找子桑溪和子桑阳。
  张忱翊放了蛇妖的束缚。
  “那不如和我们一起。我们也要去兰阳,报仇。”
  “也是刘美意?”
  “不是,不过跟刘美意肯定有关系。”
  蛇妖二话不说,点了点头。
  “你叫什么?”
  “苏灼,万物复苏,桃花灼灼。”她说起自己的名字时,似乎很怀念:“是桃花给我起的名字。”
  “我是张忱翊,”张忱翊似乎为了缓解一下有些严肃的气氛,靠着子桑越打趣:“这是闷蛋。”
  苏灼愣了一下。
  “我是谁?”子桑越挑了挑眉。
  “咳,我大哥!”
  子桑越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。
  “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,在别人面前不要老是让我承认你是我……是我……”
  张忱翊似乎想组织一下语言,当然,最后还是放弃了。
  “苏灼姑娘,你懂的。”
  苏灼握着那块桃花玉,不知为何,心里很不爽。
  “桃花曾经教过我一首诗。”
  “什么?”
  “问君能有几多愁。”
  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?”
  苏灼白了他一眼。
  “恰似三人行中,我是单身狗。”
  苏灼说着,自顾自走向了秀篱的小木屋。
  “苏灼姑娘你干嘛去?”
  “那个小女孩,”苏灼指了指门口的秀篱,“刚才我的蛇应该吓到她了,我去给她道个歉。”
  ……
  兰阳,无忧阁。
  无忧阁,自然是子桑阳的住处。坐落在市井中央,却于富贵宅邸之中格格不入。无忧阁与南山的无忧阁几乎如出一辙,黑砖白墙素净至极。站在官来官往的街道之上看去,能看到一棵繁茂的榕树从院中高耸而立,就像居高临下的神,俯瞰众人。
  “师兄~”
  子桑阳今天穿了身淡色的长袍,水蓝色如瀑布一般让人看着觉得清爽。他难得没有被沉重的官服束缚,开心得不得了。
  “怎么了这么高兴?”
  子桑溪坐在院子里看书,见子桑阳朝自己跑过来,笑着放下了书。他在无忧阁呆了也有段时间了,每天做的无非是处理带下来的弟子寄来的文书,看看各地妖魔鬼怪的情况,实在是很无聊。然而子桑阳公事繁忙,子桑溪无聊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在兰阳里走。兰阳很大也很繁华,但说到底一个人实在是没什么意思,所以子桑溪平日里也就去书阁里买点书,然后回无忧阁看。
  “师兄我跟你说,今天刘美意上朝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衣角摔了一跤,没把我笑死!”子桑阳一边说一边笑,子桑溪就宠溺地看着他。子桑阳一向不喜欢刘美意,总说刘美意身上有种狐狸的奸诈。不过他在朝堂上也不表现出来,一副高冷淡定的样子,还对刘美意彬彬有礼,忍过上朝,再回了无忧阁跟个孩子一样抱着子桑溪的胳膊哈哈大笑。
  “整天就跟那刘美意过不去,真是个小孩儿。”
  子桑溪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晃来晃去,手里随意翻着书。他这日子确实是无聊至极,每天唯一的乐趣也就是等着子桑阳从朝廷回来,然后和自己去兰阳闲逛。兰阳那么大,走都走不完,但要是一个人还是十分寂寞。
  子桑溪有时候看着空荡的院子,想都不敢想,无忧竟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兰阳呆了这么久。
  该有多孤独啊。
  “看你这么高兴朝廷肯定没事,不然你还能乐得出来?”
  子桑溪今天也算穿的凉快,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绣着云纹,云纹中藏着一只白泽。
  白泽能通人语,领万物之情,想必白泽应是子桑霖寄予子桑溪的厚望,愿他明了天下苍生的心意吧。
  “其实还是有很多事儿地,就是那些政事跟我没太大关系。”子桑阳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,边吃边说:“想想要每天跟他们这群勾心斗角的家伙们待在一块我都头疼,有时候我真想直接让他们打一架,谁赢了什么钱啊美人啊财富啊就归谁,干嘛那么费劲使阴招。”
  “胡说什么你,”子桑溪敲了敲子桑阳的头,“你说这些也不怕别人听到,在兰阳不知道长个心眼?”
  “切,听到又能怎么样,有本事来打我呀。”子桑阳做了个鬼脸,“圣上都宠着我,我看谁敢动我。哎呀——师兄你干嘛!”
  子桑溪捏着子桑阳的脸,不悦道:“还圣上都宠着你,有我一个宠还不够?”
  “被人宠着不好嘛?人越多越好呀。”子桑阳一脸无辜,“师兄!疼!”
  “不行,你只能我宠。”
  “好好好,就让你宠好了吧,真是小气。”
  子桑溪笑了笑,托着腮揉了揉子桑阳的头发。
  “不过师兄,说起圣上,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。”
  “什么事?”
  “圣上跟我说皇后最近身体好像出了什么状况,叫了许多太医都不好,圣上准备带皇后去苍梧山祈福,说让我主持祭礼。”
  “皇后?”
  当朝皇帝林川深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,都只有一个皇后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妃嫔。皇后江烟云常在深宫之中,很少抛头露面,但仅有的几次大阵仗上的出现就已经让百姓们称赞。本以为她只是个女人,就算是皇后也只是多了些富贵,谁想她气度不凡,主持起礼仪阵仗也是收放自如。有几次出访,对百姓也是平易近人,丝毫没有皇后的架子,身边也只有一个宫女。而且林川深曾经亲自说过,江烟云是他的智谋锦囊。江烟云出生于平凡人家,但会些阴阳术,读过的书也不少,说起话来往往很有道理,也经常给林川深指点迷津。
  总之是个很遥远,但很让人崇拜羡慕的人物。
  “你去看过皇后了?”
  若是小病,以朝中太医的医术肯定能医好。但太医都束手无策,怕是说不准染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。
  “去过了,命灵气息微弱,倒也没什么恶灵缠身,怕就怕是生死命定,时日不久了。”
  江烟云就算会阴阳术,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,若非林川深身上天子龙气庇佑,她也许早就香消玉殒,估摸着还有一两年,林川深将会迎来丧妻之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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